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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到清明节

2014/3/11   来自:韩城作协网   点击:1222 

又到清明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父亲去世十三年了,我和妹妹每年清明节都要到他的坟地去祭奠。

又是一个清明节,天上飘着细雨,我打电话和妹妹商量上坟的事。她在电话里不情愿地说:“今年到地里给他说,再上最后一次坟。人都忙死啦,物价高成这,活人都顾不上还顾死人。”我顺水推舟地说:“行,最后一次吧。”

在路上我看见很多人和我一样拿着小铁锨、提着“人民币”“金元宝”之类的祭品,怀着对先祖的敬意走向自家坟地。我心情沉重地对妹妹说:“记得我上小学时,学校开晚会,我要演节目,老师叫同学们回家准备服装。女同学一律蓝裤子白衬衣白袜子黑布鞋。我一心想争第一,母亲不给我邻居家借,咱爸生气地大骂,一天不好好学习,成精摆怪的演出唱什么我哭着犟了他一句,说自己没球本事,挣不下钱给我买鞋就,还要说我。这下子把咱爸的火给点着了,眼一瞪,脸憋得通红,抡起拳头就要打,我吓得扭头就跑。我一跑,咱爸的火气更大了,紧跟着追了出来。“我看你能跑到哪达?”我出门顺着西沟坡往下跑,只听见咱爸在我后边紧追的“嗵嗵嗵”脚步声就像是马跑一样。跑到西沟里的坡下翻过西沟就要往上,我心一急,一脚没踩稳滑下来,被他抓住,劈头盖脸地打了我几拳头。只觉得咱爸的汗珠像雨点似的落在我脸上,慌乱之中也不知道疼痛。这次咱爸打我,让我伤心透了。

 第二天要上学了咱爸对我说:“箅子上有一个白馍,给你拿上。”我头没抬也没吭声就走啦。放学回家了,咱妈没做饭,爸说你给咱择菜叫我和面。我还是没吭声,只是把菜择好放到伙房,拿块馍馍就上学了。

 正上着课,听见有人说,饭在教室外面的窗台上放着。我顺着声音一看是咱爸给我送饭来啦,硬是没出教室。眼看四十多天了,同进一个屋,同吃一锅饭就是打照面也不说话,眼睛都不看他一眼咱爸拿我没办法。一次吃饭时,我和他擦肩进出伙房,他说,锅里的饭你全舀上。我一句没吭声,只是流眼泪。又过了五六天,他给我买了一件新花袄说,我娃穿上这袄肯定好看。我抬起胳膊一拨拉,连看也不看,眼泪哗哗地往下流。

 又过了好多天,他到学校找到我的班主任冯步高老师。沉着脸说:“我是大老粗,有事了,给娃讲不出大道理,为那次演戏要双黑鞋,一着急把娃打了,事情过去几十天了和我不说话。” 冯老师说:“没事,我给她说,你女子乖着咧。”咱爸眼泪流得满脸都是说:“你给她说,我这辈子到死再不打她,不管有什么事再不打她了。”说着就要给冯老师下跪。“你这是弄啥咧,我还要把你叫哥和娃们家,有啥难破的芝麻杆,这事包在我身上。” 冯老师一把扶起了咱爸。下午,冯老师叫我,我就去了。

 “你爸昨天来啦。”冯老师温和的语气使我感到浑身热乎乎的。“说你好长时间不搭理他,是不是?他说他再不打你啦。”我听着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。“自己的大人把你拍打几下有多大事?”冯老师看着我又说。“那是拍打,简直就是地主打长工,又是拳头打,又是脚踢,我就没见过谁家父亲打女子是这样打。”我哭得更厉害了。

“你爸脾气暴暴躁在方打原上是有名的,匠人也叫强人,这你又不是不知道,过后还不是心疼你,要不一个大老粗能跑到学校找我。一说起那天打你,眼泪就下来了,你说,你爸是个庄稼人,一辈子做木匠活,一斧一锤,解板、拉锯,哪一下子不用力气能行?靠下苦挣几个钱,养你们这伙子娃,真的不容易。”冯老师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我的眼睛没眨过。我忽然间不恨咱爸了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父亲。”妹妹抱怨我说:“你也是,咱爸是个老实疙瘩子,拍打你两下和他记什么仇?”

 是呀,父亲终生以木匠手艺谋生,养活了他的妻儿老小。是我至今无法想象也难以置信的是他不认识一个字,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,竟能用只有他自己才认识的特有的符号代替文字,去完成他的每一件作品以做棺板见长的他,能在棺板上随心所欲雕龙绣凤,他的作品巧夺天工,享誉方圆百里。

我边走边说着:“你说他老实我和你一点也不抬杠。记得我那个时候已经上六年级了。一连几天连阴雨,一队的胜娃来咱家串门,谝了几句闲话后咱爸说:“这几天下雨,大巷里坑坑洼洼又是水又是泥你可得弄湿几双鞋。”咱爸满不在乎地说:“下雨天就是这,我从饲养室往回走就光着脚。”胜娃笑着说:“看把你说得恓惶的。我在矿上发的劳保雨鞋在那放着,还是高筒的,你拿去穿吧,我家里有好几双。”当时我还多嘴地问:“多少钱?”

咱爸瞪了我一眼说:“你看这娃,我穿你叔的鞋还能要钱,要钱我就不穿他的鞋。”胜娃也笑着说:“就是,反正在家放好几年了,没人穿。”说完,咱爸不顾天黑路滑,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胜娃叔去拿雨鞋。那几天一直下雨,他就一直穿着那双雨鞋。还高兴地把脚举得老高说咱妈:“咋样,成天埋怨我不会占便宜,那是没遇到好茬口,这回不就占了个大便宜,哈哈。穿一双便宜雨鞋省多少钱,知道吧。”说着咱爸还做了个比划数钱的手势。咱妈斜眼看咱爸一眼,嘴一撇说:“反正我跟着你没占过人啥便宜,总是吃亏,是人不是人的都耍戏你。”咱爸笑着说:“这回不就占便宜了吗?这鞋要拿钱去买,也得十几块钱。”咱妈不吱声了。

 雨停了的第三天下午,我放学回家,胜娃的儿子德贤跟着我进了家门。我正在纳闷,只听他进门对咱妈说:“娘,我伯在不在?”咱妈问:“找你伯有啥事?”德贤说:“我爸说,让我伯把雨鞋钱给我。”我瞪着眼睛说:“你爸说过白给不要钱想要钱,叫你爸来。”德贤不吭声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。咱妈憋着一口气问:“你爸说多少钱?”“十六块钱。”说话间,咱爸刚好进了门,咱妈正在火头上就破口大骂:“一辈子叫亏都吃死了,也长不了记性,这回想吃狗肉连捅火棍都让狗叼走啦。你看,胜娃叫他娃要鞋钱来了。”咱爸二话没说给了十六块钱把德贤打发走。他前脚走我后脚跟,拿上那双雨鞋就到他家。

“爸,给你,十六块钱。”德贤把钱递到胜娃手里,我刚好进门。“叔,我给你送雨鞋来啦。”“咋把雨鞋又提来了,是穿着不合适还是咋的?”“叔,我爸说我家没人下井,用不着穿这到膝盖的高筒子雨鞋。”我把雨鞋扔在地上,气呼呼地站着。“那用着用不着是你爸要买,与我有啥关系,你爸就是要买飞机,我还去问你爸把飞机搁哪。”胜娃声音有点大。“你不要说你给我当叔,我就不敢顶嘴,把你牙关咬正,你哪天给我爸咋说的。”

“咋说的,你爸说要鞋嘛。”胜娃眼瞪得好大。我问他说钱了没有?他说好我那憨憨女子,钱还要说,谁的东西不是掏钱买的,能白白给人?”“你要把话说成这,我问你,那回我爸给你修理架子车美美日弄一天,你给了多少钱?”“那和这不一样,你爸没说要钱,又不是我不给。”胜娃狡辩着。“你的东西都没有白拿的,干活还有白干的,这还要人说。”我没好气地说。“这……这,你说,你爸要多少工钱?”胜娃有点生气。“大工三十块是明价,我没有胡说。”正在这时,胜娃老婆走进来问:“你那回修架子车,没给贵儿钱?”“没有,我倒说我和他是老伙计,下雨天也干不成活,算是给我帮忙。”“你和我爸是老伙计,鞋不能白穿,忙也不能白帮,一码归一码。”我声音也大了。“那是这,雨鞋钱我不要啦,我惹不起你爸这手艺人,行不行?”胜娃的口气变软了。“不行,把十六块钱退给我不说,还得再给我十四块钱,你和我爸两清。”“给了给了,你就爱弄这古董事。”胜娃老婆不耐烦地催着。胜娃把钱放在桌子上,我拿过钱就走,还撂下一句话:“好朋友明算帐,谁也别占谁便宜。”

回家走到门口,听见咱爸在说:“钱是啥,钱是人身上的垢痂,洗一层退一层,没了,干几天活又有啦,不能为这点钱伤了邻里的和气。”我一脚踏进门:“你倒是说,我们小的时候人家欺负你,总不能大了站在你跟前,眼看着叫人欺负你。”“谁欺负谁了,不就是都想多点便宜。”“都想占便宜,亏叫谁吃,总不能每回吃亏的总是你,你能咽下这窝囊气,我就不行,给,雨鞋钱给你要回来了,连那回给他修架子车的工钱也要来了。”   

“我抹不下喔脸皮,你本事大。”他瞅也没瞅我一眼又说:“为一个人要一辈子,惹一个人就一双雨鞋就够了,唉,这女子。我也弄不明白父亲是夸我还是埋怨。妹妹接着说:“七七年给二哥结婚,咱爸到处借钱,实在没招了,跑到少家沟咱伯那借了四十块钱,天不亮出门,晚上九点半广播停才回来,六十岁的人了一天走了八十里山路。”她又接着说:“小时候我就等着咱爸做木活回来,每次都要给咱买几斤伊拉克枣,那枣真好吃,没有核。”

我俩一路上你言我语地仿佛父亲又回到身边,用他坚实的臂膀为我们遮风挡雨。刚能看见坟地时,我就大喊:“老爸,我看你来了,给你送钱来了。”说着话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。到了坟地,我们照例恭恭敬敬地下跪、上香、磕头、烧纸钱、点汤、圆坟。一个小时过去了,我仍旧坐在父亲坟地边不愿离开。 “今年上最后一次坟,上最后一次坟。“妹妹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。

“姐,回吧。”妹妹在催我。我突然又一次跪在父亲坟前放声大哭。父亲的勤劳纯朴刚毅厚道,与人为善的身影充满了我的心房。妹妹上前拉起我,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,谁也不忍心给父亲说这是最后一次上坟。

可是,到了第二年清明节,我和妹妹又不约而同地去给父亲上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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